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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简子
父亲再次病倒,紧张,愁煞,忙坏,简子夜不能寐。好不容易闭眼打个小盹儿,却梦见回到老家松林岗,遇见群狼追逐“牛咖石”。
于是慌不择路,从“牛咖石”纵身跳下悬崖,眼看要着陆青岗林,却飘飘荡荡踏不到实处,惊醒过来一身冷汗。
“牛咖石”,那墩邪乎的怪石,是老家附近几家人的噩梦。简子小时候去猫山湾割草割猪草回来,可没在那儿少摔跟斗。
父亲躺在6号病床,呼吸沉重,身上布满各种绳子管子,他紧闭双眼,左手挂着点滴,右手下意识地动来动去。他想摘下氧气管,扔掉感应夹,挣脱引流袋,拿走输液管。
可怜父亲年老体胖,摔倒后头部受损,无力倒地,母亲请来四医院来。
父亲的挣扎徒劳无功,憋得双颊通红,呼吸急促,血压升高,体温上升。他想表达,奈何口齿不清,气得发抖。
父亲现在的脆弱,令我泪流满面。谁能想到,当年自信阳光的大帅哥,会变成一个跟死神竞跑的垂垂老人。
听着父亲沉重的呼吸,和不时的呻吟,简子心如刀绞。
长夜漫漫,坐守病床,眼前渐渐迷糊,父亲当年的身影一再浮现。
想起年9月6日,星期天。
简子刚上郭扶中学,离家33里。头天是周六,上午上完课,心急回家,因为第一次离家一周,午饭没吃就往回赶,走得急了,路上脱了衣服受了凉,夜里感冒发烧,早晨就起不来了。
离校太远,没法请假。我哭了,说什么也要返校。
妈妈用土酒给我降体温,爸爸给我熬了一碗苦涩的陈艾水。
我闹着要去学校。吃过中饭,老爸蹲下,让我趴在他宽厚温暖的背上,二话不说背起就走。
初一时,简子才45斤。老爸高大挺拔,苦茶口歇一肩,高青供销社门口歇一肩。考虑我早饭中饭都没吃,老爸给我买个大馒头,我有气无力啃了一小半。
捏着剩下的大半个馒头,老爸背着我,开始丈量郭青公路。
从高青到郭扶,在白果树歇了一肩。倒不是老爸需要歇气,而是我在叫苦:掰着老爸的肩头,我手臂酸痛。
走到双河塘道班,见供销社运输队的李中扬师傅赶着马车从高青返回。熟人好说话,父女俩愉快坐上马车,喋喋哒哒很快就到了郭扶。
老爸摸出怀表,哟,33里路,走了4小时。
我回到宿舍躺下。老爸原路返回,走到天黑。后来他说,他回程不到3小时。
初中生了,还被老爸背着去读书,班里的调皮男生很是取笑我一阵。
被他们说烦了,我恨恨跺脚:“不服气唛?羡慕嘎?也喊你老汉背se,哼,你奈不何我,奈不何,莫奈何!”
父亲背我上学,那么远的路,沿途一直笑眯眯给女儿讲故事。我趴在父亲背上居然一再睡着。此情此景一直铭刻于心,那是多次梦回的幸福。
这回,父亲在家里卫生间摔倒,我们姐妹匆匆赶回。夜里扶他起来喝水,怕他坐不稳,我跪坐,全身贴住他后背,老爸开心:“莲儿,你又要爸爸背唛?”
简子瞬间泪目:我倒是想啊,可惜老父亲已经背不动我了。
我爸最是心慈面软,从来不舍得责罚和打骂我们。
我出嫁那天,他哭得稀里哗啦。
每次外出打工,他都语带哽咽,万分不舍。
这么好的老爸,却遭受如此多的病痛,做女儿的分外煎熬。
20多年前,一个春天的傍晚,老爸老妈去二里外的猫山湾走亲戚。晚饭后,老爸老妈各自支着一只手电回家。
老爸生性豪爽,席间被晚辈们轮番劝酒,他一高兴,几乎来者不拒。回来的路上,走得跌跌撞撞,速度奇慢。
老妈牵挂着家里,心急喂猪牛猫狗,还有“烘房”里边几十块蔑巴(50/cm每块)的“一根苗”稻种正在培育,不知不觉就加快了步伐。
烘房里两个生产队的稻种呢,老妈精心伺候得如同爱护自己的双眼。
老妈小巧精干,动作麻利。回来伺候完猪牛猫狗,收拾完家务,给烘房灶孔加了柴禾,给蒸锅续了水,又给稻种喷了雾,上下左右调换了一些蔑巴的位置。
把所有事情都搞定,老妈回厨房烧一大锅水准备洗洗睡,却猛然发现老爸没在。
老妈埋怨:“吃点酒唛,硬是没得等格得,一吃完酒,姓朗额都不晓得,各人的屋都不晓得回。”
老妈在坝子头打望一阵,扯开喉咙“简富国——简富国——”喊了几声。
夜空暗黑,狗儿汪汪,山风呼啸,却没有老爸的回应。
老妈有点着急了:“莫非又倒回去了唛?紧吃紧吃的,耽搁活路儿不嘛,明朝事情多得很哪,点儿都没得个忙紧得!”
老妈支起手电,一路碎碎念,一路呼喊老爸的名字。
从家门口出来,枣子树,田角角,岩阡湾,河沟,对门坡,都没得老爸的身影,喊破喉咙也无回应。
老妈越喊越冒火:“背时男人,就晓得吃酒,屋头的事情点儿都不上心!气死人……”
继续原路返回,继续大声呼叫。夜空没得半点星光,山路黑黢黢的静得怕人。
走完对门坡,上山的小路又窄又陡,快到松林岗,有墩大而陡峭的“牛咖石”赫然横亘路中。每回父辈们牵牛到此,万分危险,十分小心,一不留神,牛儿要不被“卡住”,要不滚落山崖。
老妈手电一扫,发现路边的树枝杂草有些凌乱。老妈突感毛骨悚然,试着叫一声:“简富国!”
崖下青岗林隐约传来一声呻吟。
老妈又喊了一声,底下传来父亲微弱的呼救。
老妈吓坏了,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,悬崖底下,仿佛无底的深渊。
老妈气急:“简富国,你本事大耶!你敢从松林岗,给我摔倒青岗林!我硬是服你了!”
老妈连滚带爬,手脚并用,费劲才到老爸身边,见他痛得几欲昏迷。拉又拉不动,扶也扶不起。荒山野岭,老妈束手无策。
三步并作两步回家叫了堂兄简贵阳,堂兄去找何家湾的表哥张吉良,老妈返回猫山湾找到吴家兄弟。
然后老妈带路,大家带着简易凉椅担架,拿着砍刀披荆斩棘找到昏迷的老爸,七手八脚抬上担架,小心翼翼抬回家里。
老爸腰椎受损,肋巴断了两根,痛得哎哟连天。他摔下去那一瞬间就意识到“完啦完啦——”
身体下坠途中,在一根大树杈上担了一下,弹断了肋骨,却也缓解了下坠之力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那么高的山崖,居然没摔死,老爸也够命大。
闹腾了大半夜,大家都疲累不堪。老爸疼得死去活来,老妈心急如焚。
第二天,请来接骨医生,开始痛苦而漫长的治疗工程。
治疗之苦,疗效之慢,老爸之痛,老妈之急,中途也换了医生,甚至连神婆、神棍都请过,说他们“病急乱投医”都不为过。
巧合的是,不到一年,我大伯也同样在猫山湾喝酒,回来在同一块“牛咖石”摔下青岗林,也是修养了大半年才痊愈。
可见,喝酒,害人不浅啊。
也说“牛咖石”邪乎,兄弟俩同一位置栽下山崖,同样大难不死。牛咖石啊牛咖石,神奇的牛咖石,该死的牛咖石!
好了疮疤忘了痛。年底伐木烧炭时,老爸扛起大棒,用力过猛闪了腰,旧伤复发,不得已又卧床修养。
自此,老爸心有余悸,再也不敢再轻易尝试重体力活了。
又过一年,家里请人犁田,老爸在田坎边打杂。
我家牛儿被陌生人驱驰干活儿不自在,看到老爸站在田坎上,猛一下挣脱犁田人的束缚,跑到田边,拱着老爸的大腿“唔唔嗯嗯”撒娇撒欢儿。
老爸赤脚,田坎稀溜,牛儿蛮力又大,这下悲催了:老爸一个没站稳,牛儿直接把他拱下田坎,直挺挺地躺倒在一丈多高的底下荒草丛中。老爸哎哟哎哟直叫唤——“我的腰啊……”
牛儿不知自己闯祸,一个劲儿地眨巴着它漂亮的大眼睛,冲着坎下的老爸哞哞儿呐喊抗议。
老腰一再受损,老爸也是醉了,老妈更是哭笑不得。
新一轮的治疗之路又开始了。中医,西医,神医,总之就是各种病急乱投医。
好了又痛,痛了又好,不断折腾,老爸痛不欲生。
后来,权威专家诊断:“强直脊柱炎”。
强直性脊柱炎?
从此病痛伴随老爸,腰骶部休息痛,晨起、久坐、久躺,起身疼痛,适量活动后症状可减轻,同时伴有腰椎的活动受限。
强直性脊柱炎,无法完全治愈,目前主要采用运动疗法、物理疗法和药物联合疗法。
因为疼痛,因为药物,老爸减少了活动量,体重剧增,身高锐减。
短短几年,体重增加了20公斤,身高缩水20公分。一个阳光灿烂的男神,变成一个肥胖的丑老头。身体异常,性情大变。
老妈当时处在更年期,家务农务活路繁重,里里外外一个人,所以性情暴躁,说一不二,照顾老爸也比较粗犷大落,唠叨起来,根本顾不上老爸的感受。
老爸本就疼痛,顿感被嫌弃。所以跟老妈针锋相对,破罐子破摔,相爱相杀,俩俩不服。
好在后来家里退耕还林,退房复垦,他们也年纪一大把了,安心来中峰小镇享了八九年清福。
不过,“清福”也不是那么好享的,他俩都闲不住,因为静不下心来。
心静,说起容易做起难。爱折腾的人,你叫他心静?怕是想多了。
老妈的折腾,就是“扩大再生产”,找地种菜,什么都种:姜葱蒜、花生、黄豆、红苕、洋芋、菜籽……
老爸的折腾,就是上访上访,打官司打官司,要公道要公道……
以他初小毕业兼几十年村干部的水平,居然把我弟弟当年西政法律系的课程囫囵吞枣学了个七七八八。
简子劝他们不听,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折腾,心中五味杂陈。
老爸陈旧腰伤,全身多处淤堵,导致肢体失衡。加之体重飙升,三高难免。所以多次摔倒,多次住院。
两月前医院特殊病房,主治医生再三嘱咐:注意别再摔跤,再摔后果严重……
出院后,一家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。老爸这回也挺配合:药物加锻炼。
眼看状态越来越好,没想到又滑倒在卫生间。
住院都几天了,老爸未见好转。
快快好起来吧,女儿求你了,老爸!
作者简介:简子(原名简映竹,简贵莲)生于綦江区高青九龙峡,綦江区非遗“简氏剪纸”传承人,綦江区老字号“简子布艺”创始人。爱好剪纸、古琴、讲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