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幼蓉
倪莲臣,吴江人,是个大家公子,家产很多。他喜欢浏览烟花柳巷,后来娶了一个叫蓉仙的妓女。生下一个女儿,起名为倪幼蓉。幼蓉从小聪明,特别喜欢读史书,而且过目不忘。父亲经常拍着她的肩膀说:“真是我家的千里马呀,可惜不是男孩。”再长大些,又喜欢读道家的书,但是对炼丹不屑一顾,经常说:“道行深的人,应该炼内丹,外丹终究是旁门左道。”曾经自己配药,治好了父亲的痢疾。
从此,乡里人都以为异,经常有来求医问卜的。幼蓉不厌其烦,就想到附近的尼姑庵里清修。多次请求,父亲只好答应。庵里原来就有一个年轻的尼姑,叫莲因。是因为待嫁的时候,准丈夫去世,痛不欲生,因此出了家。从此,二女作伴,青灯古佛。
有一天,幼蓉早起,看到桌子上有大枣,不知道是哪里来的,尝一尝,味道很好。莲因说:“我以前航海,到过安期岛,那里的枣子和这个差不多,吃了一个月都不饿,是不是仙人送来的呢?”幼蓉笑着不信。这天晚上,她睡到半夜,忽然醒了,看到床前站着一个美少年,面如满月,眼似明星,手里捧着两个大枣,放在床头,悄然离去。幼蓉想大声呼喊,却发不出声音。
早晨,莲因来了,听说此事,笑着说:“一定是神仙下凡,妹妹不要辜负了仙缘。”幼蓉说:“哪有神仙擅自闯到女子闺房的?姐姐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,快告诉我。”莲因说:“怀疑则有祸,相信则有福,缘分到了,自然分明。”就此打住话头,说起一些闲杂事来。
第二天晚上,二女又在莲因屋子里闲聊,幼蓉起身要走的时候,恍惚看到一个人藏字帐子后面,仔细去看,却什么都没有。回去后,心里还在思考这件事,辗转难以入睡。忽然闻到一缕幽香,接着就四肢如棉不能动弹。一个美少年出现在房间,俨然就是前面送枣者。少年上前拥抱同眠,直到清晨。自此,那少年往来于二女之间一年有余。
有一天,有个道士来找莲因,莲因却不敢出去,藏了起来。幼蓉出去接待,道士看到她,叹了一口气说:“好好的一个女子,却被妖气污染,幸好道心还是洁净的,还有救。”从袖子里拿出三道符来,嘱咐幼蓉,等那少年来时,一道符系在他头发上,一道藏在他衣服里,一道符用来绑住妖物的四肢。晚上,她照法施行,果然绑住了一只黑狐狸。
刚绑好,莲因就匆匆赶来,哭着说:“可怜我的夫婿,见到道士,我一定杀了他报仇。”又说:“这只是道士的幻术,妹妹你怎么忍心害死自己的夫君呢?如果不信,你就接着看。”然后,就松开狐狸的绑绳,在狐毛中找到那张符,投到火里,用水和上一种药粉,从头到尾把黑狐淋了一遍。黑狐就地一滚,顷刻间,又成了那个美少年。但是很疲惫的样子,低声对莲因说:“我千年的道行毁于一旦,从此进深山修炼,再也不踏入尘世半步。”又回头对幼蓉说:“你怎么这么忍心。”然后匆匆出门,一下不见了。莲因也接着离开。
不一会,道士来了,问幼蓉事情办得怎么样。幼蓉叙述了事情的经过,道士走到院子,抬头看了看天空,说:“幸亏没逃远,还追得上。”抽出宝剑掷向天空,腾身跨到宝剑上飞走了。一顿饭的功夫,空中扔下一只黑狐,已经身首分离,毛上还沾着鲜血。幼蓉不敢再看,关上门悔恨痛哭。莲因安葬了狐狸的尸体,离开了尼姑庵,说是去找师父,治道士擅自杀害生灵的罪。幼蓉仍然回到家里,嫁给了一个士人,是本地的孝廉。
第二年,孝廉中了进士,被授予四川某地的县令。带家属上任,路过峨眉山下,道路狭窄,林深树密,遮住了日光。忽然听到山谷中响起虎啸的声音,一阵旋风,吹的树叶纷纷落下。大家被惊得面如土色。
不一会,一只斑斓大虎到了面前,对其他人不理不睬,只是向幼蓉咆哮,做出要扑咬的样子。正在窘迫的时候,一个女道士飞奔而来,对着猛虎喊:“止!止!”老虎拖着尾巴进入了树林。女道士原来是莲因,她说:“这只老虎就是黑狐的后身,想报以前的仇,所以在这等你,但是主要责任不在你,它也是知道的。那个道士已经受到了惩罚,在道观打扫,终生不准出观。妹妹本来是道中人,被我引诱不能再入仙班,是我的罪过。今天来救你,也是为了赎罪,妹妹现在可以安然前行,享受二十年的富贵。”说完离开,顷刻间已经走出了很远。
幼蓉回过神来,看到孝廉趴在地上,说不出话来。就笑话他:“你是个男人,胆子怎么和草籽一样小?”到了任职的府衙,孝廉懦弱,一切事物都靠妻子安排,各种公干,妻子在幕后也管理的井井有条。满城的百姓都非常信服,却不知道都是出自幼蓉之手。因为政绩卓著,孝廉升任州官,二十年后,又再次升迁。请假回乡扫墓,召集亲戚朋友聚会,日日安排宴饮。一天晚上,酒席刚散,一个人推门进来,原来就是那个捉妖的道士。道士直接进了后堂,对幼蓉说:“分别三十年,还认识我吗?你呀,尘根越来越深,仙缘越来越远,当年那些修炼的方法,还记得吗?如果重新想做神仙,也还来得及。你在四川的时候,平反了很多冤狱,这也是很大的功德。我刚巧碰到了吕洞宾,要了两颗仙药,今天送给你,帮你早成仙道。”幼蓉接药拜谢,起身,道士已经走了。
她从此开始辟谷,天天只是喝些清水。她丈夫也天天诵读经书,淡漠了功名。后来辞官不做,夫妻双双进了天台山。十多年后,有人在西湖上遇到了孝廉,道士打扮,和他说话,不回答,怀疑是认错了。转个身,已经不见了。
《淞宾琐话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