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军统局本部总务处少将处长、保密局云南站站长、中将游击司令沈醉写了很多回忆录。在他的回忆录中,我们找到了许多关于吴敬中的描述,也找到了盛乡工作过的罗家湾二十九号,更找到了余则成的本家前辈余乐醒——他是沈醉入行的介绍人,也是沈醉的姐夫。
《潜伏》中有太多情节跟历史重合:戴笠坠机军统改名、毛人凤裁撤大批特务、吴敬中坐飞机离去(临阵脱逃)、冈村宁次成为上宾,这都是真实的历史事件。甚至万里浪从军统叛变到七十六号、军统电讯专家李海丰(开峰)叛逃后被制裁,也都确有其事。
李涯揭盛乡老底,说他是“罗家湾29号出来的,应该知道团体的纪律”,这句话中也是信息量极大,暗示了盛乡背景不简单,同时也在暗示盛乡将受到严厉的惩罚。
盛乡是保密局天津站档案股股长,按理说应该是机要室主任余则成的下属,算起来应该是少校或上尉军衔,但是吴敬中和李涯都对他比较忌惮:不管盛乡是大内鬼还是小贩子,都不能让他活着走出牢房——盛乡是从罗家湾29号魔窟出来的,盛乡回去,等于放虎归山,万一他说点什么不好听的,吴敬中和李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。
盛乡在电视剧里和在现实中判若两人:电视剧里的盛乡千不该万不该,不该把余则成从谢若林那里买情报的事情供出来——李涯拿出蘸水的皮鞭烧红的烙铁,盛乡就怂了;现实中的“盛乡”一直潜伏了二十二年,直到年12月7日才彻底暴露并被逮捕。
盛乡是军统(保密局)老特工,应该知道怎样说会把“牢底坐穿”,怎样说才能“回家过年”。但是他忘了一点:有些人是碰不得的,尤其是他的顶头上司、站长吴敬中的心腹爱徒余则成。
因为害怕李涯给他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上电刑,盛乡情急之下口不择言:“我说点别的行吗?我知道还有人从黑市购买情报……党通局有个敌情干事叫谢若林,他说余副站长在他手里买了不少情报,而且出手很大方。”
这就是盛乡和谢若林的不是了:余则成是盛乡的直接领导,他举报谁也不该举报余则成;余则成是谢若林的客户,透露客户信息,谢若林犯了大忌。
谢若林泄露余则成购买情报的信息,可能是出于报复心理,这件事咱们文章再说。
盛乡把余则成供出来,这就触碰了吴敬中的逆鳞:余则成是我的学生,而且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副站长,我在毛老板那里说了一箩筐的好话,才给他弄来了中校军衔,如果他是峨眉峰,毛老板脸上不好看,我的玉座金佛和脑袋都保不住了!
于是他把李涯叫到一边,用威胁的口气暗示李涯:“钱思明的案子你要抓紧审,一旦南京知道了,他们肯定要人。要是审不出子丑寅卯来,失职的罪名还得由你顶着。这也关乎到我们天津站的脸面哪。”
吴敬中重重地拍了拍李涯手臂,李涯也是浑身一颤,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:“盛乡这个家伙,掌握了太多的内幕,如果他到了南京,跟况秘书长添油加醋一番,老沈扔过两双小鞋,你说咱们穿还是不穿?”
原本李涯是准备从盛乡嘴里再挖出点有价值情报的,但是被吴敬中一番暗示,他也只能先求自保了:千万不能把活盛乡送到南京去,抓峨眉峰是很重要,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盛乡回到罗家湾29号胡说八道——这厮跟况秘书长有交情,他打小报告或许收拾不了有太子小蒋做靠山的老吴,但要收拾我这个刚回来的佛龛,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。
吴敬中说李涯“不是个省油的灯”,这话一点都没冤枉他。李涯除了比较能干活,还有比较大的官瘾,他也想升上校当副站长,跟谢若林做买卖也不差钱儿,而且还有一定的表演天赋(这是特工基本技能),他已经决定要搞死盛乡,但脸上却表现得很真诚,语气也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“责怪”:“站长带过来一个好消息,南京有人替你说话,你怎么不早说认识况秘书长呢?你运气好,他没忘记你……站长是这么说的,关于钱教授,你随便写点什么,我们就有理由送你去南京。况秘书长的意思,是只要人回去就行……”
笔者查阅了相关史料,并没有找到一个姓况的秘书长,但是在沈醉回忆录中,却找到了一个“况大哥”——“蓝衣社十三太保之首”、当过老蒋随从秘书、黄埔同学会秘书、“中组委”秘书的曾扩情。
曾扩情的“扩”字,在当时念“况”,而且要论起当秘书的资格,谁也没他老吗,这位“况秘书长”虽然不大受老蒋待见,但是作为特工元老,门生故吏遍天下,弄死一个李涯,并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。
曾扩情不止一次出现在沈醉回忆录中,沈醉一直把他称作“况(扩)大哥”,而且当时好像人们都那么叫,也不知道那个字是就念“况”还是方言口音。
况秘书长是不是曾扩情不打紧,盛乡是千万不能回到南京,因为他是从罗家湾29号出来的,那是一个什么地方,吴敬中知道,他的老朋友沈醉更知道——那地方沈醉太熟悉了:重庆罗家湾被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建设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魔窟,不管是19号还是29号,那都是归戴笠直接管辖的地方,戴笠交给沈醉的任务,就是“解决这一千多人的吃穿用等生活问题。”
罗家湾19号也好,29号也罢,那只是不同的说法,据沈醉回忆,整个军统局本部不仅限于罗家湾某一个小院子:“局本部的院子可真大,前门在枣子岚垭,后门竟到了中山二路。军统甲室(机要室)和戴笠办公的地方,就在罗家湾19号。”
据沈醉回忆,从军统局到保密局,一直延续了一个传统,那就是大家一起吃饭,戴笠不去而由毛人凤主持餐前会,大家会吃得很开心放松:毛人凤沈醉吴敬中那样的高级特务一个桌子,其他特务按级别分成不同的档次,能在罗家湾29号(十九号)吃饭,那就进入了绝对核心,在饭桌上说点啥,都比在办公室说出来好使。
戴笠之所以喜欢把大小特务聚到一起吃食堂,也是另有打算的,他曾对沈醉说过:“看一个人家兴不兴旺,只要看看吃饭的筷子就知道。如果一家人天天是那几双筷子,便可以说明不是兴旺气象。真的兴旺人家,筷子的数目是弄不清楚的。”
军统局本部看起来其乐融融,但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魔窟——这顿饭可能在罗家湾吃,下一顿可能就在乱葬岗了,而且只能吃一粒“花生米”。
毛人凤能力不如戴笠,但是却比戴笠还要很辣,他在执行戴笠所定“规矩”的时候,也是变本加厉,沈醉多年以后回想起来,还是不寒而栗——回忆录中记载的酷刑,因为读者诸君都知道的原因,笔者就不一一列举了。
总而言之一句话,“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”,不管是叫军统还是叫保密局,不管是在重庆罗家湾还是南京洪公祠,李涯那样的中低级特工,提起局本部都会打寒战——李涯被交换回来,也是要经过一番审查的,笋烤肉、辣椒水可能只是开胃小菜。
吴敬中李涯重视盛乡“罗家湾29号”的背景,更惧怕“团体的纪律”,所以他们只能把盛乡杀掉灭口——读者诸君试想一下,如果盛乡没有咬出余则成,吴敬中又怎么会动了杀机?如果吴敬中不暗示李涯,盛乡怎么会背后挨枪子儿?
说来说去,吴敬中和李涯还是对罗家湾29号魔窟出来的盛乡心存忌惮,同时他们心里也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:吴敬中是不是雪山另当别论,李涯当佛龛的那段经历,似乎也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