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范伟锋
不用看日历,不需察天象。只是一场风、一片落叶,我便知你来了。秋,原来一直在这里等我。
入秋,我又可以穿越时空,与古代那些文人墨客一起哀婉感怀。跟着五柳先生的步伐,悠然见南山,何妨菊花一簇醉一回;夕阳落下,谁念西风独自凉,与痴立于残阳下的纳兰性德初相见;无奈待月上西楼,屏声倾听东坡“此生此夜不长好”的廖怅;余兴未了,尚有太白在,与之相约去“看江城画里,山晓望晴空”。
都说春生望秋伤逝。殊不知秋来,田野山川颗粒尽归仓,举目皆是一地晒秋。你瞧,陕西富平大娘们将筐筐柿子背回削皮,晾在排排竹屉上。山东日照渔家大哥将高眼鱼晒了一小院,让海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无论柿农还是渔民,秋阳下的笑声,满载秋实的喜悦。
重回老家浙东山区。村弄残墙上,圆筛子上压着几层南瓜子,老屋堂前挂着串串玉米棒子。那一刻,童年记忆蓦地涌上心头。我不由奔向村口那片金黄,卷起裤管去捡稻穗。拾得越重,汗滴下越多,脚丫缝里的田泥越柔软黏连。而田埂外那棵老得弯了腰的乌桕树,一如既往,深情地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追秋少年。
自信天下一支笔,来去总在风雨中。秋不疾不徐,不温不火。在舒爽中行走,是对秋最好的眷顾。某个午后,路过南京梧桐大道,阳光从丛中穿杂漏下,落叶轻飘,擦肩而过。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,退却了都市喧嚣,剩下一颗觅静的心。
又读郁达夫《故都的秋》,眼前景象与先生笔下如出一辙。那北国槐树,微细柔软铺得满地;秋蝉只剩衰弱残声,但还能听见它的啼唱。更有那枣树,长出橄榄又似鸽蛋的枣子颗儿,显出秋的全盛。于我而言,到香山赏枫,是对京城浓秋的最爱。秋空碧洗,层林尽染。满山红叶似蝶缤纷坠地,与黄叶、紫叶、绿叶混杂一地,好似打翻了调色盒的油画。此刻,若来场秋雨,你会懒得打伞,躲闪至枫林晚,静静地偷听雨,让疲惫的心稍息片刻。混沌中,我又想起故宫的杏黄、陶然亭的芦花、八达岭的黄昏,还有潭拓寺的钟声。老舍说得真好,北平之秋便是天堂。
很难想象没有桂花,还是完整的秋?尽管古今有许多咏叹调,但不亲自嗅闻,是捕捉不到秋的最韵。我喜欢独行在桂花行将落尽时,流连沁香四溢的成都丹桂胡同。簌簌落花,空留最后的浓烈,似在诉说着曾经的凄美。我咬了一口桂花糕,奢望留下这可人的秋。
一条路,落叶无迹,走过四季,走过自己。不知不觉,人到中年,青葱的浪漫还未褪尽,人生的壮怀不及品味,便莽撞地迈进了岁月的秋天。我曾经是那么惧怕暮老,但转念一想,与其这样怨秋、怒秋,不如好好喜秋。白驹过隙,纵然挽不住落花,厮守一地静秋,将每片飘叶展示得风情万千,或化满池秋愁为一曲人间清歌也未尝不可。相信如此,每一秒的逝去,应会诞生一万种可能。正如阿贝尔.加缪说的,秋是第二个春。
当露水转兑成白霜,夕阳换装成一轮明月。已是一年中秋,重重关山下声声雁南归。再怎么羁旅,都忘不了年迈父母的呼吸。我登上杭州孤山,抬头凝望茫茫苍穹,沉默中流下两行泪。此时,圆月倒映西湖里,随波一漾一漾晕开,好似醉人的臂弯。熬到夜风袭来,流星划过,我呆立在水调歌头,不禁裹紧领口,心想那个秋水伊人现在何方?只见远处霓虹变幻如梦,秋风年年依旧。
费尔南多.佩索阿说,每一个秋天,都让我们更接近我们最后的一个秋天。因此,我像夜风恋着原野地喜奔向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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