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十五到了,村里的风俗要给逝去的亲人送灯笼,照亮回家的路。父亲去世三年了,我们往坟地送了三次灯笼,有红的黄的绿的,华丽而美观。跪在父亲坟前,看着灯笼在火中燃烧,心也随之升腾,冥冥之中似有天人感应,又尽了一次孝,完成了一桩夙愿。
村里人讲究,人死三年后不再送灯笼了,如同每年的正月初二,只在亲人去世的头一年过二节,以后不再祭祀。这些年有所不同,人们缅怀先祖,慎终追远,越来越看重传统节日,不仅重视清明节、寒衣节,也开始注重中元节了。细细想来,这也不无道理,中元节与上巳节、清明节、寒衣节并称为四大鬼节,人们在这一天要上新坟祭亡,也要祀孤魂野鬼。传说道观还要举行盛大的法会,为死者的灵魂超度。不单单超度亡魂,更为无主孤魂和那些为国捐躯、战死沙场的死难者祈福吉祥,这便赋予家国情怀,有了褒扬激励的意义和作用。
本来今年不再去父亲坟前了,儿子却早早拿回来一袋手工制作的元宝祭品,要七月十五送给亲人们。近日雨多,连发洪灾,预报说还有特大暴雨,我便提前赶回村里来。昨天七月十四,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,今晨醒来,天遂人愿,雨出奇地停了,我兄弟三人忙不迭地奔向坟园。
初秋的雨后,四野清明,绿草茵茵,田野间景色宜人。父亲的坟墓掩映在果林丛中,坟头开着不知名的小花,清风徐来,摇曳生姿,好像在欢迎我们。这儿蓝天绿树,鸟语花香,环境真的幽美,是父亲理想的安栖之所。三年了,我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了,不再那么的“凄凄惨惨戚戚”,有的只是想告慰父亲的心里话。
跪在父亲坟前,总有特殊的感觉,仿佛父亲还活着,就在我的面前,交流很顺畅,情景也真切,仍然如过去那样,默默相守,款款深情。我告诉父亲:母亲一个月前跌了一跤,幸亏没有伤着筋骨,快九十岁了,毕竟经不起重重的一摔,恢复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。母亲在病中,儿孙们不停地探望,出院后,问询比先前更勤了,孝敬也更多了,似乎经一事长一智,更加珍惜亲情了。
三年来,年迈的母亲日渐衰老,已经行走不便,步履维艰了。给她买来轮椅代步,仍然要坚持走五百步,只是勉为其难,围着茶几转圈圈,欣然又戚然。母亲跌倒以后,时时需要照拂,跟前离不开人。尽管有人陪伴,她还是精神孤独,患上轻微的焦虑症,失眠、焦躁、忧虑,一点儿不敢遇事,否则就坐立难安。母亲有脾气了,动辄生气,跟老小孩似的,只好哄着、恭维着。想起“人老如小”的话,不禁伤叹,小孩子可爱,而母亲可怜,她一天天地衰弱,难违自然法则,除了悉心照料,耐心陪伴,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?
我默默告知父亲这些,也是想让他放心,不必为母亲担忧。他在世时叮嘱说:“我殁了你妈一个人不行,你们要把你妈照护好”。我永远记住这句话,多次诉诸于文字,就是想提醒自己,尽好人子之责。我还告诉父亲说,四月份已搬入新家,不再寄人篱下,也不再四处卜居了,等春节的时候,再来接他回自己的家中过年。
从父亲坟地回来,又去了贤胡村的后塬地,这里安卧着我的外祖父母。
外祖父母一生孤苦,只有母亲一个女儿。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,有着很深的感情,甚至比对父母的感情还要深。我常常忆及小时候,是他们教我自尊,勉励我自立,督促我发奋读书,这些良好教育让我受益终生。外祖父母在世时,虔心待人,总念记别人的好,这种优秀品质也深深影响着我,每当夜深人静回忆往事的时候,我总感恩我所遇见过的人,心中充满了温情。正是这种感恩思想,让我在亲情思念中特别享受,这也是我一次次想来后塬地的原因。
前面已经说过,村里的风俗,人去世后只过一次“二节”,往后不再祭祀了,而我家每年的正月初二,还要兴师动众地去一回外祖父母的坟地。这固然有隔村不便,想尽量弥补,不留遗憾的心理因素,但更多的还是心香一缕,寄托哀思,完成和外祖父母的心灵对话。我一路上边走边想,不由得加快脚步,来到了魂牵梦萦的后塬地。
这是一个偌大的陵园。在村北边的土岗之上,远远望去一片碑林,还有许多的老柿树,给人既荒芜又肃穆的感觉。夏日蔓草疯狂,弥漫了整个世界,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坟墓了,仔细辨认,才终于找见熟悉的坟头。清明节来过这里,燃烧的灰烬还在,只是被绿草覆盖住了。四十多年了,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,但每一次都是急切的,总是怀着久违的心情来看望外祖父母。我独自立于坟前,脑海里像过电影一般,外祖父母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眼前,许多往事也涌上心头。外祖父殁于七九年,我当时正在上学,处于艰难中,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举办不起,至今思之怆然。外祖母去世时日子好些了,却走得太急,不容我侍奉她几日。外祖母去世之后,我不能提及此事,有五六年时间,一想起来就泣不成声,泪流满面,无法承受那样的悲痛。如今算是熬出来了,想的多是温馨往事,沉浸在怀念之中。坟前追思真切,好有画面感,亲人躺在里面,我默默地悼念,平时无法交流的话语似乎在这一刻相通了。我享受这种情境,沉浸在其中,迟迟不愿离去。
每来一次外祖父母的坟前,都会心灵抚慰,同时也受到一次精神的洗礼,有得偿所愿的感觉。来坟地的路上,总能想起贾平凹作家在《我的母亲》中的亲情叙述,也常常吟诵余光中先生的诗: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我在外头,母亲在里头。这些催泪的词句让我加倍珍惜眼前,不敢有丝毫的懈怠,小心翼翼地陪伴母亲度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。
走出陵园时,天气已放晴,眼前空阔了许多。四周极淸静,没有一个人影,但见喜鹊在飞,蛐蛐在鸣,远处的村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,越发显出空旷和寂廖。寓居在小城,整天忙忙碌碌,好多年没有在田野上散步了,今日闲暇,信步儿随便走一走。
八月的景色迷人,谷穂垂下了头,玉米胖娃娃似的,苹果缀满枝头,树下绿草遍地,田野间苍翠欲滴,一派丰收的景象。极目远望,果树、玉米、红薯、谷子尽收眼底,俨然一幅五彩斑斓的秋景图画。只有这个时候,才能真正体会出阡陌相交,田畴载绿是怎样的一幅美景。
小路两旁的野草疯狂生长,可谓碧连天了。太熟悉这些草们,有甜苣、马齿苋、毛娃草、抓地龙,还有长疯了的一人多高的灰条子。小时候最青睐它们,如今看上去仍然觉得亲切,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。草的联想引发许多的人和事,儿时的童趣,曾经的青梅竹马,一股脑地都回到记忆中来,那是一段纯真的岁月,从来舍不得示人,一直在心底珍藏着。去年还梦过这里,在一片打麦场,有许多的麦秸垛,玩伴们都来了,有男有女,打打闹闹,嬉戏着,也欢乐着。抚今追昔,还是怀念那时的后塬地,印象中柿树很多,周围是大片麦田,土埝根有窄窄的小路,紧挨着的便是村庄,一座座瓦房参差不齐地排列着,是那么的纯朴和原生态。我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到十七岁,考取高中后离开村里,从此便有了割不断的乡愁。
从陵园顺小路下来要经过一段土坡,崖边长着两棵枣树,枝叶繁茂,青果累累,远看似一道独特的风景,近看却勾起我童年的记忆。外祖父家的祖坟就在不远处的庄稼地,离这儿三百多米远,当年,那儿可是一片枣园呢!观看《平凡的世界》中盛大的“打枣”节,总让我梦回记忆的深处,我家的打枣场面不亚于电视剧中的热闹和快乐。外祖父有十一棵枣树,每年要收几百斤鲜枣,打枣的时候,亲戚们都来了,我便爬上树,使劲地摇,用竹竿拼命地打,红玛瑙似的枣子,落的满地都是,别提多欢欣了。我家的红枣从来不卖,或晒干或暖干全部收在瓷瓮里,供我们吃一年的。记忆中,瓷瓮就在土炕边上,我当时七八岁,常常在冬天的晚上,探身抓几把干枣,躺在被窝里吃,吃着吃着便睡着了。每年的秋天,外祖母还要挑选新鲜的红枣蘸上酒,封在瓷罐中,等来年正月就可以吃上鲜鲜的酒枣了。
那时节,枣园里的坟茔还在,由于是老坟地,会长满许多的小蒜,包饺子非常的美味。七八月秋雨多,坟头还会生出一片片的地耳,指甲盖那么大,脏兮兮、泥乎乎的,但清水淘净了也晶莹剔透,味道鲜美。
我小的时候经常随外祖父来这里上坟,后来坟头平了,外祖父也去世了,香火从此就断了。我以追悔的心情旧地重来,眼前是一片玉米地,儿时的景物已荡然无存,从仅有的土崖依稀辨得老坟旧址。《朱子家训》说:“祖宗虽远,祭祀不可不诚。”明年清明节还有七月十五,我要带儿孙来这里祭拜,给他们讲述其中的故事。
编辑:张振东王锡义,年7月生,万荣县人,先后在乡镇、地委组织部、河津市委工作,年从河津政协退休。
一曲河东文化的长歌,一部浸满乡土情怀的力作1本书是河之东梁孟华的散文合集。作者以宽广的胸襟、酣畅的文风谱写了一曲河东文化的长歌。
2该书系晋南乡愁文化散文集。受到原人民日报副总编,全国中小学教材总顾问梁衡先生的大力推荐。
3该书文章多写河东趣事,生动、生活、泥土气息浓厚,深受广大读者喜爱,其中多篇文章入选初高中语文阅读试题,被学习强国推荐为大学生、中学生必读书目,热忱欢迎天南地北、五湖四海的各位客官,加强联系,以文会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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