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网络词汇流行于世,诸如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”。关于这句话似有两种解读,一为积极乐观地面对命运,二是对人生际遇无可奈何的哀叹。其实从这句话中的两个字,就能诠释准确的含义:安排。究竟是谁在安排?上帝之手?命运之轮?这个“安排”显然是高于”一切”的存在。而这种存在是否真的存在,人类讨论了几千年也没有结论,并且还得继续追问下去。
以上不算八股文格式的”破题“,算是一种情愫的发端。
话说成都所谓的”城市更新“方兴未艾。大街小巷通过风貌改造和主题装饰,呈现出一种熟悉的陌生人景象。位于城西的“枣子巷”,即是这一轮城市更新“八街九坊十景”之一。通过两年的改造,枣子巷已是俨然民国风了,但枣子巷的枣子树不翼而飞,人大代表提出了质疑,然并卵。
成都枣子巷牌坊
进入这个民国牌坊,有两条路可选,向右进入民国主题街区,向左,进入一条更小的巷子,餐馆林立,满街饮食男女。向左还是向右,在我的国永远是一个问题。咱小老百姓也有自己能够左右的事情,比如,去哪家馆子吃饭这样的大事。
往左,那条更小的街道,找更小的餐馆,L君如是说。驾车进入后不到米,鉴于晚餐要清淡这个今天刚学到的理念,我们决定在名为“朵朵鲜菌圆子汤”的餐馆用膳,他下车落座,我停车拿酒。
停车场距离两条街,放好车拿上一瓶白酒正待出门,L君打来电话,他换地方了。原来“朵朵鲜”还没上客,他独坐无趣,信步出来打望,一家名为“乐山味道鲁七七排骨”的餐车让他眼前一亮。红黑相间貌似火车头的花车,摆放在“朵朵鲜”斜对面的人行道上,地处这个老小区三条小街的交叉点格外显眼。不过真正触动L君的,估计是“乐山”二字。乐山这座城,他在那里工作生活过多年。渐行渐远,又仿佛渐行渐近。
嗨呀,你不知道,这家面馆的老板居然认识我。。。。L君声线上浮,语调悦动。你过来就会看到我,就在路边。。。你带点卤菜,咱们就在这里吃。。。
我与大娘子分了工,她去左近菜市场购买卤菜。我急行军去三岔路口,不让L君久等。急行军的路上我突然想,L君身为电视台前知名主持人,观众基数过亿,偶遇认识他的人不足为奇,为啥会“声线上浮,语调悦动”呢。
行进到路口,远远可见“乐山味道鲁七七排骨面”的花车和旁边摆放的零星小桌子。其中一处围坐了一圈男女,已经喝起来了。另一张小桌子,L君坐的位置正可以眼观三路。他独自玩着手机,身边并无旁人。
黄昏时分的街巷是温情而浪漫的。结束了一天的忙碌,人们放慢步履,游荡于烟火人间,这时唯一的关键词是:吃饭。
跨过一个丁字路口,直奔乐山味道鲁七七排骨面。我顺手带过一只小小的塑料板凳,落座在L君的对面,淹没于初夏躁动的市井。
L君“原产地”长春,少小随父入川,属于“少不入川”的反面典型。小学分别在长春和乐山夹江就读,后下放农村成为“末代知青”。
“少不入川”这个词语,对于四川人而言是五味杂陈的。出处不可考,内涵大概是指成都平原自古“水旱从人,不知饥馑,天下谓之天府”。太过富庶,所以此间百姓“狂佚好娱乐”、“蜀人游乐不知还”云云。据此推论少年郎不适合到四川,以免消磨意志或“躺平”。这样的推论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,就算推论成立,价值取向也待商榷。就算成都真的是所谓“休闲之都”,那也是老天爷赏饭吃,是大自然的富二代,没有原罪。那些贬低四川的语境,大多来自相邻的省区,估计是酸葡萄效应作祟吧。本人反正是主张“躺平”的,舒服地躺在贵妃椅,匝一口清茶,何必夸父追日。
L君的青春时节正逢这个国走出至暗时刻之际,他出于天性和本能,跃上了开往春天的列车。从县城到省城,从央企锅炉工蜕变为拥有上亿观众的电视节目主持人。这样的行为和闯关东、杀海南、或者去纽约刷碗异曲同工。他写过一本书,算是自传体,记述了过往经历。细读下去,严肃与嘻哈之间,没有颁奖台上的灯光,没有英明的人生决策,甚至没有心酸与悲伤,更没有我希望读到的“罗曼蒂克消亡史”。或许有隐约的“凡尔赛”,但是关于心海深境,翻看所有的页面并无路径可循,或者说“讳莫如深”。当然,正如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写进史书,尤其是当朝者操纵的记录。个人而言也是如此,就算在日记里我们也是需要掩映和留白之美的。
我从一位外表中性的女孩儿手中接过两个纸杯,注入白酒。仿佛就在老窖飘香的那一瞬间,我和L君同时进入了奇妙夜。他的叙述,我跟随前往,探秘幽微,饶有兴趣。
话茬刚刚起头,只见我家大娘子手提一只大号塑料袋,从街对门袅袅步来,加入我们成为铿锵三人行。卤牛肉、凉拌猪耳朵和腌制猪头肉在折叠桌子上排开,路边摊夜宴就算正式开始了。
正在这时,一声“欢呼”从身后传来:哈哈,LDZ。我就说肯定是你!此人对L君直呼其名,两人双手紧握,一副老友重逢的样子。欢呼声来自鲁先生,这家餐车的老板之一。(老板二认出的L君,导引出了老板一)
等落座停当,龙门阵摆起我才听出来,其实他们并不算真正认识。故事梗概:鲁先生在乐山一所高校工作至退休,L君的高中同学是那所学校的校长,更重要的是L君的前妻也在这所学校工作。关于L君在乐山的这段婚史,鲁先生这个局外人恰好是外围知情者。
鲁先生坐在我对面,津津乐道地叙述起二十几年前的种种“乐山往事”。
说来也怪,L君似乎不认识这位鲁先生。两个几乎没见过面的人,“一见如故”不足以形容这种怪异场景。其实,他们一个是听闻已久,一个是往事有你。
往事有你,就是这个奇妙夜的主题。“往事”这个词很奇怪,一经提及,闪回脑海的不是工作成就,也不是发财致富,内容往往却是爱恨情仇。或许是戛然而止的承诺,抑或是爱而不能的割舍。那些流淌在岁月之河上的爱之浪花,终究都需要用时间来成全。上帝在天空眨一眨眼,所有的结局都已改变。
鲁先生很健谈,L君一边倾听,一边耐心对我注解那些陌生的人名、地名、组织机构。原来,事过经年,那些事、那场雨还一直在他心里。
夜色阑珊中,产自彭山的一斤烧酒在频频举杯中告罄。
旁边那一圈男女还在嘻哈中狂饮夺命大乌苏,注视着他们,突然想起我对L君说过的一句话:春花秋月何时了。还剩下半句没有来得及吐露:车行半程应知止。
那位中性女孩儿端来今晚的主食,热腾腾的杂酱面在夜色中囫囵下肚。面条筋道,臊子干香。泰戈尔说最好的东西都不是独自来的,他将伴随着所有的东西一起来。来就来吧,难道吃碗面还要先考虑后果?
L君抬头之际,眼眶似有烟雨,莫非是今晚的月色太潮。
当一个人出现“声线上浮,语调悦动”的时候,希望有心人不要来拆穿,我想。就让夜也戛然而止吧,不管它有多奇妙。
戛然而止乃人间真味。
乐山,凌云大佛矗立于三江交汇之处。隐约可见一位少年站于比肩,面容模糊不清。镜头拉近,只见佛光不见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