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城是闻名天下的瓷器之乡,这里最不缺的当然就是名贵瓷器。
可若要问这最精致的瓷器是那一枚,那当属城南杨家的绿宝瓶了。瓶身虽为瓷质,可从上到下、从里到外都如翡翠一般碧绿。夜晚不掌灯的时候,绿宝瓶还会借着月光发出淡淡的光华,美得直想让人看进心里一辈子不忘!
1.碧芜
空城最近发生的几起强抢民女遭拒便杀人灭口的恶劣命案告破,满城除了城南杨家,每户都张灯结彩的。
“哎呀我的儿啊!”杨家老爷就杨明郎那么一个儿子,尽管平时也看不惯他嚣张跋扈,可自己还要指望他为自己家延续香火,此时不得不哭得老泪纵横。
相比之下,被杨明郎叫做娘亲的太太则淡定得多,毕竟不是亲生的嘛!“老爷,别哭了,小心身体。”
“劝我别哭?你有什么资格?女儿都生了五个了,要是能生个儿子,我现在也不用哭成这样!”
一听这话,太太心里倒痛快了。只要杨明郎一死,杨家就没有人再跟自己夺财产了!
列在柜子最顶层的碧芜瞅见了太太无意流露出来的暗爽表情,不禁哀叹,好可怜的一家人。
“知县上回来家里说喜欢绿宝瓶,不如我们试试送他瓶子保明郎一命?”
“绿宝瓶虽属奇珍,可未必救得了明郎的命,这案子不是知县大人一个人审的,还有京城里来的巡按大人。听闻这位大人铁面无私,除非有证据证明不是明郎做的,不然……”
听了太太的一番话,杨老爷彻底哭得背过气去。
太太和下人们一起抬杨老爷回屋,正厅里一下子空无一人。久坐柜子上的碧芜翻身跳下,只见一个通身翠绿的瓷瓶在马上摔到地面时突然停住,飘在了空中。
没错,这空城最精致的瓷器绿宝瓶成精了,还给自己取了一个蛮好听的名字,叫碧芜。
一路飘着去了杨明郎的房间,碧芜从衣柜里面翻了件干净的内衣出来,又在桌上拿了几块点心,准备晚上去大牢里看望杨明郎。
空城第一恶人杨明郎就算没有翻案,也有人恨得想要砍了他,但碧芜对他却没有厌恶,只有可怜。她来杨家的时候,杨明郎那时才九岁,还是一个每天被私塾先生夸奖勤奋好学的乖孩子。
可不久后,杨家大太太过世了,不到十岁的杨明郎整日受到二太太私下的虐待,一忍就是三年。终于有一天,他忍够了,他为了不再受二太太的欺负,变得比她还要坏。原本只是为了自保的杨明郎,后来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,最终还是彻底堕落了。
“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!”自言自语着收拾好包袱,碧芜趁着无人发现又飘回了正厅的柜子上。待到夜深大家都睡了,她才元神出窍,拎着包袱出了杨家大门。
这大半夜要是看到一个拎着包袱满大街飘荡的人,一般人一定吓得尿裤子。但韩远山没有,他相当淡定地喝着酒跟碧芜擦肩而过。
“……”人没有被吓到,这吓人的倒是感觉不舒服了。碧芜停下来回头望向那带着一抹寂寥的背影,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完。
2.韩远山
第二次见韩远山,碧芜实在狼狈,没有顾得上去数自己的心跳。
“仙人,求你帮我做个身子吧!泥的,木的都可以!”昨夜去看望杨明郎回来,碧芜发现自己的瓶身竟被一只潜进杨家的野猫打碎了,从今以后只能做一只孤魂。一夜伤心罢了,她突然想起了杨家下人们闲聊时提起的一位仙人,于是便冒昧登门求助。
韩远山听着耳边那个小女子的哀求,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斟酒,连喝三杯后他终于开口,“我是人,不是仙人,帮不了你。”
“怎么会?他们说你修得了仙术,得到了不老容颜!你一定可以帮我的!”碧芜急得都变成了哭腔,“求你帮帮我,我也是要救人的!”昨夜碧芜给杨明郎送包袱,明明趁他闭目休息的时候丢进去,可还是被发现了。
杨明郎跟韩远山一样不害怕,他说自己小时候就发现了碧芜不是一个普通的瓷瓶。之前没钱的时候想过偷来卖掉,可念在亲娘喜欢它,便再没有动他的心思。他还说自己真的没有杀人,一切都是那群狐朋狗友做的,然后推到自己身上的。
“他没有求我救他,可既然我知道了,便不能坐视不理!韩仙人,帮帮我吧,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!”
“你无非是想要具身子去探案,何必呢?如今这样来去一阵风不是更方便。”
“我这样去大堂之上为杨明郎洗冤,别说人们不会相信我,估计胆小的都会吓死,韩仙人忍心看百姓被我吓死?”
才举起的酒壶被狠狠放在桌上,韩远山眉间爬上一丝怒意,“我再说一遍,我是人不是仙人!”
有求于这个脾气不好的家伙,碧芜只有言听计从的份,连声答应,“是是,韩大人!”
气来得快,消得也快,韩远山继续给自己斟酒,语气平和很多道:“我是真的帮不了你,你还是另请高明吧!大漠入口那里有个巫师,最擅长给魂魄做肉身,你可以去找他,只要给钱,他一定会帮你。”
大漠?碧芜要是有嘴,现在一定张得比碗大。从空城去大漠就算她这轻飘飘的魂魄也要行半个月多,杨明郎五日之后就要砍头,根本来不及嘛!
“韩大人,不如这样,你若是给我做具身子,我就管你一辈子的酒。”
见他酒不离手,碧芜试图诱惑韩远山,可这招也是无用的。韩远山收起了酒壶说:“你我见了两回,虽然我都在喝酒,但我不是一个爱酒之人。魂魄姑娘,你就死了心吧,我真的帮不了你。”
死心,死心二字怎么写?碧芜不知道哪里来的感觉,就是认为韩远山到最后一定会出手帮自己,于是死赖在他家里不走。被她缠得有些透不过气,韩远山决定出门躲她。
今天初一有大集,街上摆摊的人是平时的三倍,好不热闹。在一个卖碗糕的摊子前坐下,韩远山要了两块红豆碗糕。
“杨家最近还真倒霉,儿子要被砍头了不说,家里最宝贝的绿宝瓶还被野猫打碎了。”坐在韩远山身后的客人滔滔不绝讲着八卦,“这绿宝瓶的制作师傅已经过世多年,看样子没人能把它修好了。可惜了这么一个绝世宝瓶啊!”
咬了一口的红豆碗糕被放回碟子里,韩远山起身丢了几分钱便逆着赶集的人群回家了。
3.肉身
“你决定帮我了?”碧芜不可思议地嚷了起来,“报酬呢?要我给你什么?”
不愧是在杨家呆久了的家伙,思想都这么世俗。不屑地哼一声,韩远山开口,“你没权选择,我想把你做成什么样子就做成什么样子。”
“没问题!”前脚答应,碧芜后脚就后悔了,担心地问他说,“你不会把我做成五只眼睛的怪物吧!”
“这么担心,那还是不做了吧。”韩远山拿乔,起身拍拍屁股要回里屋。
碧芜赶紧道歉说:“韩大人大人有大量,我不担心,你想把我做成什么样子都可以!”
制作如真人一般的肉身框架,用普通的莲藕泥巴竹子都可以,但若想身体能够灵活自如,必须要用蓝莲花煮的水浸泡材料。蓝莲花就长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上,采摘没危险,路程一去一回却要两天。而碧芜的魂魄已经不能再居无定所地在外飘荡,引不来山里的妖精也大伤元气,于是考虑她的安全,韩远山先将她封印进了自己的酒壶,带着她一起出城去采蓝莲花。
“韩大人,你能不能别把我拴在你的腰间?”这个位置好令人脸红啊!
专心赶路挥刀斩荆棘,韩远山根本就没听见碧芜那如蚊子振翅一般的建议。爬到半山腰,他感觉乏了便在一颗大树下坐下休息,顺手解下酒壶大口畅饮,以酒解乏。
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,碧芜已经跟韩远山嘴巴对嘴巴了。这种情况之下,她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不羞涩难耐浑身发热?于是韩远山喝进嘴巴里的酒也变温了。察觉到这丝异常,早把碧芜忘没影的他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虽样貌年轻不过二十五岁,年纪却已四十多的他也不可避免地红了脸颊。
一人一壶面色绯红,这般景象好生诡异。
从城外回来的第二天,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,躲在酒壶里睡大觉的碧芜就被顶着熊猫眼的韩远山摇醒了。
“去照照镜子吧。”
照镜子?揉着睡眼从床上坐起来,碧芜在面前的铜镜里看到了一位明眸皓齿我见犹怜的大美人儿。晃神晃了半柱香的时间,碧芜突然大声嚎叫起来,好像被人踩了尾巴的野猫。“这是我?是我吗?”
不耐与鄙视的神情在韩远山脸上浮现出来,他冷言冷语道:“若是觉得自己有愧这美貌,你大可在自己脸上划两刀。”
“才不要!”碧芜兴奋地对着镜子自恋,把自己的新样子牢牢记在心里后才转过头望向韩远山。“谢谢你,韩大人!等我救出了杨明郎,我便回来报答你!”
“不需要,以后别再来了。”躲掉那一眼回眸,韩远山心事重重地望向远方。
4.杨明郎
“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侠,给杨明郎洗了冤,还抓了真正的犯人!”
“杨明郎死里逃生,还答应她改邪归正呢!”
“好想见见这位女侠啊!”
拎着买来的两条鱼往家走,韩远山这趟出门听了太多关于碧芜的传说,百姓们都要把她捧上天了。杨明郎被救出来已经五天了,想起碧芜临走时说的话,韩远山不禁自嘲地笑了。
但当他回到家里,推开伙房的门时,他整个人都怔住了,就跟被人点了穴道一样。
“韩大人,你回来啦!”生火弄得一脸灰,灶前忙得不可开交的碧芜抽空冲他挥挥手,“本想救了人马上就回来的,可杨家非要招待我在府上住一段时间。”
“我说过,不要再来。”
无视他的冷漠,碧芜将锅里炒好的菜盛进盘子捧到韩远山面前,笑脸相迎问道:“我在杨家学到一道菜,味道很不错呢,你尝尝?”
韩远山收紧了眸子盯着她,没有品尝也没有说一句话,最后决绝地转身离开了。
碧芜脸上没有露出伤心的表情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只要能够在他身边便够了,他对自己笑不笑,都不重要。
韩远山虽然没有再跟碧芜说一句话,可他也没有翻脸赶碧芜出门。于是在一间简陋的小侧屋里,碧芜给自己支了一张床,搭了一个简陋的梳妆台。
对于韩远山的冷漠,碧芜也常常感到疑惑,别人都夸自己长得美,想多看几眼,为什么他好像并不喜欢的样子!这可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啊!
一日风和日丽,碧芜拎着一罐蜂蜜从外面回来,进门见韩远山正在院子里和泥,她好奇地凑了上去。“韩大人要做什么?我帮你,我可是瓷器出身,身上带了制作师傅的灵气,要知道制作我的瓷器师傅可是空城最有天赋的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碧芜就被韩远山一手挥开,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。
这人不待见自己,有人却懂得怜香惜玉。
杨明郎进门看到碧芜正坐在地上,连忙上前将她扶起,满眼关心地询问伤到哪里了没。
这让正要进屋的韩远山停住了脚步,语气带着不难令人察觉地不友好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,来我家做什么?”
杨明郎自己没有回答,门外又闯进来的一个胖婆娘替他答了话,“这位是杨公子,是来上门提亲的!”
“我家就我自己一个,难道杨公子喜欢男人?”
媒婆大笑,“韩公子真会说笑!我们是来向碧芜姑娘提亲的!”
“我?”碧芜惊讶地看向杨明郎,然后一脸无辜地又望向韩远山。
然而韩远山看都不看她一眼,丢了一句话给媒婆便进了屋。“都出去,这里是我家,不是她家。”
带着杨明郎和媒婆从韩远山家离开,碧芜进了附近一家茶楼。将媒婆支开,她小声对杨明郎说:“你知道的,我不是一般姑娘家。”
杨明郎望着她的眼睛笑出声,“那又怎么样,不管碧芜你是人还是精,我都愿意用余下的一生照顾你陪伴你。”
这话要是韩远山说的那该多好!碧芜暗自哀怨,抿口茶婉言拒绝了杨明郎,“我已经心有所属,还请你见谅。”
“是韩远山吗?可我见他待你一点都不好。”
碧芜面露无奈回答说:“可我心里却只能装着他。从见第一面开始便是如此,听说这就是宿命。”
“好一个宿命。”杨明郎没再多说什么,喝完茶便回去了。
5.橙雁
杨明郎虽说已改邪归正,但对于他这种精神上一无所有的人来说,一旦出现了他想要拥有的,他便会想尽办法得到,就算再次堕落也在所不惜。
第二次去韩远山家,杨明郎还是带着个人去的,是个姑娘,戴着一顶垂着长长黑纱的帽子,看起无比神秘。
“你可还认识我?”摘了帽子,姑娘露出了庐山真面目,没想到竟是一副四十多岁女人的样貌。她叫橙雁,是个隐居在城外的巫女。杨明郎知道韩远山会法术,自己对付不来,所以找了她,可是没有想到他们认识,不过幸好橙雁像他一样不喜欢韩远山。
“好令人羡慕啊!”冷嘲热讽的橙雁渡到面容绷紧的韩远山面前,伸手轻轻摩挲他的面颊,“皮肤真好,六年修仙之术没有白学。”再抚摸自己的面颊,她哀伤道,“如果姐姐还活着,如今也是我这般残花败柳了,面对你的时候,她一定会自卑!”
杨明郎没有兴趣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,催促橙雁道,“让他消失,让他在碧芜的世界里消失。”
虽拿人钱财为人办事,橙雁却也有自己的脾气,冷冷瞄杨明郎一眼,她将一颗丹药弹进他的口中。“一个恶人改邪归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忘记自己是谁,像个新生儿一样重新生活。”
话音落地,杨明郎已经如婴孩般沉沉睡去了,等他再醒来的时候,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了。
“而你,”橙雁眼中放出两把眼刀刺向韩远山,“负了人心的人,只能以死谢罪!”
沉默的韩远山终于开口,奇怪的笑容在他嘴角绽放,“如果我死得了,我早已经去找凤青。”
七年前韩远山抛下与自己订了亲事的凤青,远去仙山学修仙之术。一学就是六年,当他学成归来之后,他才得知凤青已经过世三年。她死那年才二十岁,是空城里最有天赋最年轻的唯一一个女瓷器师傅,她死前最后一个作品便是轰动了整个空城的绿宝瓶。
姐姐过世之后,橙雁便没有了亲人,孤单寂寞的她恨透了韩远山。从那时起,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,将韩远山这个负心之人杀死,以慰那苦等情郎而病死的姐姐的亡魂。
“想死,很简单。”橙雁掏出藏在袖中的一个小药瓶,阴暗的笑容浮现在脸上,“我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研制了这种化仙散,别说你这区区一介凡人后天修成的仙术,纵使是天生便有的仙力,它也可以消化干净!”
毫不犹豫,韩远山将化仙散夺了过来,仰头灌下。心有一结无法解开,生不如死。
6.成亲
被韩远山赶出来后,碧芜便一直没去,不是生气耍脾气,而是一直在思量再次登门的理由。正闹心着,她停路边几个闲聊的人说到了自己想念的人,驻足偷听。
韩远山生了怪病一夜苍老?碧芜眉头皱成一道沟壑,担心惶惶地赶去了韩远山家。进门,她便瞧见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。漆黑的头发白了一半,光滑的皮肤也粗糙了,眼角还伸展出几道皱纹。
离家七年,听闻未婚妻已故,他得了重病一夜白头。
“韩大人,你怎么了?”
韩远山抬头瞧向她,眼神没了曾经的冷漠,多出一抹温柔。那温柔且颤抖的双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,“我没事,没事。”
尽管还是担心他的状况,可碧芜的心里还是因为他的温柔生出了一丝甜蜜。“听说仙啊妖啊的,元气受到损伤就会变老,莫不是之前你帮我做了肉身,元气没有养回来?”
化仙散药力惊人,不光化掉了韩远山的法力,还使他神智变得不清,根本就忘却了碧芜肉身的事情。如今在他眼里出现的是一个长得与凤青一模一样的女子,或者就是凤青本人。
“韩大人不要担心,我会负责把你照顾好的!”碧芜信誓旦旦,微笑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。
“好,留下来照顾我,一辈子。”
碧芜不用再想死缠韩远山的理由了,他亲口要她留下,还说一辈子。
住回院子后,碧芜将韩远山照顾得无微不至,虽没有帮他顽老还童,却也养出了满面的红光。而韩远山虽然还是话不多,却每每望向她的时候,都是含情脉脉。
这日邻居有女儿出嫁,街上好不热闹。碧芜拉着韩远山一起坐到院子门口看热闹,大红花轿从他们的门前经过时,韩远山突然拉住了碧芜的手,攥得紧紧的,生怕她会跟着大红花轿跑了似的。
“我们也成亲吧,好吗?”
一句简单的问话,让碧芜红了眼圈,赶紧连连点头,“好,好!”
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引人发笑,看在韩远山眼里却美得不像话。
碧芜的婚事由她自己一手操办,红幔帐红蜡烛,新嫁衣新棉被,样样齐全。就连拜天地都是她自己喊自己拜,累归累,却幸福。只是进了洞房吹了蜡烛,她才明白,韩远山要娶的不是自己。
“我们终于成亲了。”他拉着她的手捂在胸口,碧芜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,那种动情的速度。“对不起,让你等了这么久,凤青。”
凤青,这个名字对于碧芜来说一点也不陌生,再熟悉不过,如果没有凤青,那么也不会有她碧芜。她是她的作品,最得意的作品。
7.化仙散
新婚第二天,韩远山的情况变得更糟了,头发已经全白,从后面望过去就像个年过八旬的老翁。
“凤青,你嫌弃我的白头发吗?”
“凤青,我的手干燥粗糙,拉着你的手时会不会弄疼你?”
“凤青,我说话越来越慢,你会不会对我不耐烦?”
一直被叫做凤青,碧芜从不纠正,她笑着回答他所有的问题,只是笑容里的苦涩叫人看了心疼。
端午节将至,韩远山混乱的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就是,他记得凤青喜欢吃蜜枣粽子,于是今天一早便吵着要上街。碧芜答应了,说要跟他一起去,韩远山却像个孩子一样任性,非要一个人去。没办法,碧芜只好偷偷跟在他的身后。
韩远山的身体几乎每天一个样,昨天还可以勉强靠自己行走,今天便只能拄着木棍出门。走在他身后五米的地方,望着他苍老的身影,碧芜心如刀绞。可惜自己只是一个连法术都不会几个的小瓶精,对他的怪病无能为力。
街上卖粽子的人很多,买粽子的人也不少,推推挤挤几回,碧芜便找不到了韩远山的身影。她骂自己白痴无能,急得额头上一层细汗。这时身后却突然冒出一只手,手里托着两枚粽子,味道很是香甜。
“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出来。”韩远山缓缓地笑道,朦胧的眸子里写满宠爱,“等不及我带回去给你吃,要当街吃粽子吗?”
话罢,他双手微颤地将粽叶拆开,只留一片包着糯米递给碧芜,“粽子吃多了不好消化,只能吃一个。”
接过粽子,碧芜咬掉一角,甜蜜蜜的枣子吃进嘴里却是咸的,是泪的味道。尽管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韩远山的爱,但她不嫉妒,不怨恨,她已经被韩远山对凤青的爱完全感动了。
一心沉浸在别人的爱里,碧芜没有发觉自己却被人盯上。
搀韩远山回家,扶上床休息,碧芜轻手轻脚关了房门退出来。此时的院子里却多了一位陌生人。
“你是?”
头戴一顶垂了长长黑纱帽子的神秘女人面对着她一动不动,一言不发。
碧芜朝她走过去,重复一遍刚才的问话,“你是?”
橙雁摘掉帽子,眼中闪烁着泪光,“我叫橙雁。”
她知道面前这个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可能是自己的姐姐,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。
“你是来找韩大人的?”
“不是。我只是想看看你。”
碧芜带橙雁去了侧屋,她们面对面坐着,沉默了很久。
“是不是我长得很像一个人。”她已经察觉到了,自己的容貌并不是属于自己的,她只是一个人的复刻版。
橙雁抹去眼角的泪,深深地叹了一声。
“是像凤青吧。”
“你认识我姐姐?”
“除了你和韩大人,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她了吧。”碧芜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脸颊,“我是她倾尽心力做出的绿宝瓶。”在橙雁惊讶的目光中,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出来。“也许正是因为我是凤青的作品,所以才对她爱的男人心动不已。”
“你怎么确定我姐姐对韩远山没有憎恨?”
“如果凤青恨他,我也不会第一次见到韩大人就爱上了他。”
“难道我的化仙散给错了……”橙雁自言自语,静静地坐了片刻起身道了别。心中有些后悔,却为时已晚。
8.凤青
韩远山死了,他终于停止了继续衰老。
那天橙雁离开后,碧芜去了伙房做午饭,饭菜上桌后,她去唤醒韩远山吃饭,却怎么叫都没有将他叫醒。心跳呼吸脉搏都停了,了无生机。
红事才办不久,碧芜便又要操办白事。如行尸走肉般走上街头,她到上回买红幔帐的铺子里买白纱帐。
“姑娘稍等,我叫闺女给你去仓库里拿。”铺子老板同情地看了碧芜一眼,探头后院换来闺女,“青儿,去仓库里给这位姑娘抱一匹白纱来。”
“知道了,爹爹。”老板的女儿十五六岁的样子,长得喜庆讨人喜欢,但令碧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的原因只有一个,那就是奇妙的感应。
碧芜是凤青的作品,倾注了灵魂的作品,就算瓶身已经打碎,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凤青的气息。
铺子老板的女儿就是已经投胎再世为人的凤青!
仿佛对碧芜也生出了奇妙的感觉,老板的女儿多看了她一眼才离开去了仓库。
白纱帐如今不需要了。碧芜掉头离开铺子,一路打听着找去了橙雁的家。
“我要你帮我。”
碧芜的样子太像凤青,橙雁没有拒绝的力气。她答应了帮碧芜的魂魄下到阴曹地府,去求阎王爷一命换一命。
第二天破晓,雄鸡打鸣声连绵起伏,躺在家中的韩远山睁开了双眼,他又变回了年轻的样子。在他的床头有一封信,是碧芜写的。
“乐安街布铺老板的女儿,是凤青投胎后的身份,希望韩大人更够与凤青再续前缘。碧芜留。”
“那你呢,你是谁……”韩远山握着书信泪流满面。在地府中,他什么都听到了。
偌大的殿堂上,碧芜哀求着阎王爷,“求您成全韩大人和凤青,我愿意用我的自己的命换韩大人还阳!”
“你只知那家女子是凤青投胎再世为人,可知你自己也是凤青的一部分灵魂?”
碧芜确实一无所知。
“凤青制作你的时候,她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,等不到韩远山回来,所以将自己的血融进了瓶里,希望自己能够依托到你的身上,等待韩远山回来。相比那家女子,你拥有凤青的灵魂更多。如今你全都知道了,你还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吗?”
“换!”碧芜毫不犹豫,“我已经与韩大人拥有了一段共同度过的日子,知足了。凤青的灵魂是多是少,总是凤青。只要韩大人能够与凤青再续前缘,那便是好的。”
来年开春,韩远山的瓷器店“碧芜馆”开张了。同年端午节,韩远山娶了布铺老板的女儿进门。第二年春天来到,他们两人一同制作了第二个轰动空城的绿宝瓶。作品名:《碧芜记》;作者:钱来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