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

豫北乡村记忆村里那些喜欢闲聊的人,现在越

15年时,村里中间空地上的大枣树被伐倒,这是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枣树,据村里88岁的老人说,他们小的时候,这棵枣树就已经在了。这棵枣树很老,老到村里人不知道是谁栽的,老到村里人不知道它有多少岁。

但这重要吗?并不重要,也许当初只是一个孩童无意间吐出来一个枣核,于是就有了这棵树。围绕这棵树发生了很多事。这是一棵十月青枣树,意思就是到十月时枣子还青着。所以,吃过枣子后,天就已经冷了。

小的时候,虽然我是个女孩子,但是内心的调皮是不亚于任何一个男孩子的。加上枣树长得并不知道保护自己果实,很容易就能够攀登上去,一群孩子总是会在枣子还青时就天天盯着,大人们一不注意就攀爬上去,撅着屁股用力摇晃树枝,于是枣子就掉落一地。孩子们捡拾时,大人赶来,黑着脸骂人,但骂着骂着他们也捡拾起来,最终变成一场孩子和大人共同的狂欢。

等枣树上的枣子被摘光,叶子也掉落个差不多时,村里就已经开始烤火了,在我的印象里,村里“水付”最喜欢烤火,他每次都是烤火发起人。

生活在北方农村的孩子对于街头烤火这种事并不会陌生,点一堆火,围一圈人,聊一些闲话,说一些故事,时间慢慢过去,大人聊得起劲,孩子听得有趣。

水付通常会在早上出门,等到了枣树下后,他就会抱来一堆柴禾,这些柴禾在农村被看得很紧,因为是要做饭用的,所以看到谁抱了自己家柴禾用来烤火,主家就会很恼火,遇到泼辣的女人在家,一般人是不敢抱的。

可是水付敢抱,他不管是谁家的柴禾,自己抱来后就点着,说来也奇怪,别人抱被发现会都会被叫骂一顿,但水付通常不会挨骂,或者说他不怕挨骂,你骂归你骂,他嬉皮笑脸的接着,反正你急得血管爆裂他也不急,让别人拿他没有半点的办法。

别人不敢抱柴点火,但当水付点着火后,人们就会从四面围拢过来,把放在袖筒里的手伸出,放在火上,冬天的农村早上,也就不再那么冷。

约摸等火着到一半时,也不知道谁起了头,一帮人开始激烈聊天,这些聊天内容五花八门,有今年谁家种的什么丰收了,有谁家小子跟别村姑娘谈恋爱了。而几乎每个村都有两个谈古论今的人,他们无所不知,口才又好。所以,每次烤火聊天,到最后都会变成他们的个人秀。

我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些人聊天,可以从里面知道很多事。口才好的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中间知空气,四大名著信手拈来,民间秘闻张嘴就说,稀奇古怪,神神秘秘,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,我最初的故事启蒙全部来自这里。

尽管长大后知道当初他们说的有很多是错的,但在小时候,那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。最初烤火的柴禾都是棉花杆这一类的,因为当时村里家家都会种棉花,等秋天过后,棉花杆就被拉回了家,每家每户门前都会堆一堆,用来烤火再好不过。

后来人们不再种棉花,棉花杆烤火也就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树枝,因为农村突然流行起了种树热,到处都是树,田间地头、闲置空地,甚至是院子里都种几棵,树枝不能乱长,有些需要砍下来,目的是让树更好的成长,于是砍下来的树枝就成了烤火材料。

这时期烤火的人大多变成了孩子和老人,因为打工潮已经开始了,中年人和年轻人都开始外出打工,他们平时不在家,只有过年时才能聚在一起烤火。水付不怎么外出打工,所以每次烤火的发起人仍然是他。

村里各种神秘事没有他不知道的,谁家发生点啥,谁家生气了,他都能从烤火时获得。假如烤火时没有小孩子,没有尚没出嫁的大闺女,大人们会说一些十里八村发生过的稀奇事,这些事小孩子和大闺女是不适合听的,他们有时候严肃,有时候嘻笑,这种时候多半是说到了某些少儿不宜的话。

假如这个时候自己刚好赶到,人家会赶紧收尾,而自己也是决不能问的,当个糊涂虫挺好,假如好奇发问,他们多半会板着脸吼一句:“小孩子家家的,听话不说话,这是基本素质!”

这时候都玩开基本素质了!搞得问的孩子一个大红脸,一帮大人嘿嘿笑了起来,仿佛看孩子窘迫也是他们的乐事之一。

我那个时候最喜欢听村里两个人说《三国演义》和《水浒传》,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对故事感兴趣,而且是强烈的兴趣,但是我到小学三年级时才看到过第一本课外书,忘记是怎么搞到的,但那是一本小说,名字是《玉娇龙》,我清楚记得自己的震撼,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书,我对里面的世界太感兴趣了,并且发誓自己以后也要创造这样的世界。

最开始想要写小说的念头,应该是从看到《玉娇龙》时产生的,但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。我那时候对所有带文字的东西感兴趣,但是在村里并没有那么多带文字的东西,所以只能听别人说。

他们说的时候,我会在一边认真听,有时候不长眼挑出一个逻辑不通的地方,说的人多半会对我翻白眼,并且数落我:“你个小妮子,你懂个啥?”

他事实上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但我也不能纠缠,如果我再纠缠,就会惹来众人不乐意了,大家都在听,你非要挑错,况且你也不懂,这不是扫大家兴吗?这应该是我对群体意识的第一次领教,农村孩子可以学习的地方并不多,假如书带给了我对文字的兴趣,那烤火时不要乱插话则是我人生社会的第一堂课。

再后来,烤火的材料又变成了树根和树疙瘩,原因是人们突然又开始不种树,并且把田间地头的树都给卖了,人家只要树干,树根是不要的,留在地下耽误干活走路,所以得人工挖出来,这些挖出来的树根就成了人们烤火的材料。

点着后,一个树根就能烧一天,但烤火的人却越来越少,那些年少年撅着屁股晃枣的孩子们已经长大,他们或者上学,或者开始外出打工,村里的人一天天的减少。

当年烤火的老人有些已经去世,有些窝在家里再没有力气出来,烤火的场面已经不复当年。而烤火时的话题也渐渐发生了变化,以前是什么都聊,后来则变成了只有男女闲话和谁家闺女出去一年多,开着车回来了,至于人家怎么挣到的钱,则成了人们极感兴趣的话题。

这些话题是没有答案的,都是人们乱猜,几个人围着火堆,看到谁家孩子外出回来,总能引起他们一阵的讨论,烤火的气氛和当年已经截然不同。

近几年,村里修起了水泥路,水泥路上不能烤火,烤的话会把水泥路面烤裂,所以人们再没有烤火的地方,水付一身的烤火功夫不能得到发挥,憋得他整天穿个军大衣蹲在村里北坡向阳地见人就打趣。

当村里的树根也没有后,水付就病了,他好像是得的肝癌,勉强撑了两年后去世,50多岁。

他去世后两年多,村里大枣树被伐倒,然后在原地盖起了一个活动中心,曾经喜欢烤火的水付被埋进了地里,只留下一个土包,大枣树成了人们屁股下的一段凳子,再不会结出任何一颗栆,而烤火的地方也彻底消失。

长大后的我开始一步步走向自己小时候的梦想,创造曾经对我形成震撼的世界,但写东西这种事是需要天赋的,所以我并没有写出让人震惊的小说,只能用来糊口,然而我也并没有后悔,仍然深深的热爱着小时候许下的梦想。现在的孩子对烤火不感兴趣,他们也想象不出当年那些烤火人的心情,他们觉得烤火哪里有躺在被窝里玩手机来得舒服愉快?所以,村里再没有出现像水付那样的点火人。

水付之死,是一代人记忆的消失,大枣树被砍伐,是一代人的童年的过去。水付和枣树带走的应该不止是他们的身体,还有那些农村的过往。

过年时,会有一帮打工的人回来后特意点一堆火,学着当年的大人们聊天,但怎么也找不到小时候那种感觉。

村里火堆依然在,当年烤火之人已走远。

他们有的死了,比如水付。

他们有的长大了,比如我们。

这是北方农村的轮回,也是农村斑驳时光里的碎片。

这些碎片最终还会整合在一起,那是几代农村人的人生闪回。

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abachildren.com/jbzs/4176.html
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