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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文艺最忆小院旧时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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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童年是在小院跟着祖母长大的,那时,两个弟弟尚小,母亲忙完家里忙地里,没有那么大精力。祖母,一个慈善的小脚女人。说起话来如她手里的纺线,绵绵的,细细的声。祖母不爱发脾气,父亲和几个叔叔从来没有听到她骂过人。相反,祖父就不一样了,麦秸火的脾气,发作起来像吃了枪药,暴跳如雷。

在乡下,日子清贫些,趣事儿挺多。我最多的时光里,就是坐在堂屋明亮的地儿看祖母纺线。祖母盘腿坐在纺车前,小脚处放着个小簸箕,簸箕里躺着纺剂子。祖母纺线时,先用左手的无名指在舌头上沾了沾,再捏起一团纺剂子,在纺锭子上轻轻一绕,便精准地接上了线头。祖母右手匀称地摇动手柄,左手缓缓地捏着纺剂子抬起,再落下,再抬起,再落下,一丝丝的白线就被抽了出来。祖母的身子一动不动地坐在蒲垫上,眼前的纺车吱吱地转着,时光在祖母的手隙间跳着,窗棂上的花面鸟便唱起了歌……

祖母的小院,西南角栽着棵大枣子树,东北角是棵老榆树。祖父说,这两棵树,他也记不起是哪一年哪一月,就扎根在此地,算来应有百年的年龄。出院门是条土路,向南走,数十步,两旁尽是人家,路边站满了本地槐,往前数,第六棵,歪脖子的老槐树下,就住着大祖父一家。再向南,小路就在脚下打个弧形的弯,直抵村头那条河,河岸水草丰盈,野花繁茂。河水日夜向东流淌,赶上雨季,上游放水,能见两岸身披蓑衣,用丝网堵鱼的人们,三五一处,延绵不绝。夜里,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河堤上来来回回地晃动,让人能想象成鬼火,又能看成是天上的繁星。

我两岁多就残了腿,终年在祖母的小院里玩耍,即便出小院,顶多也就是顺着小路,爬到村南的那条河岸边,看清澈的河底,鱼虾翻滚。春时,院里的榆树枝上站满了雀儿:麻雀、斑鸠、黄莺子、黑卷尾。院门外的小路上,总能见到红儿、柳儿、雯君她们提着竹篮,在老槐树下捋槐花。柳儿身子细小,手里的竹篮比她的个头要阔气得多。她总能利索地爬上树端,坐在高高的树丫上嚼着槐花,她一唇洁白的牙齿就是嚼槐花染的。雯君比柳儿大几岁,她能脱下鞋子,蹭,蹭,蹭的几下爬到老榆树梢上,掐大把大把的榆钱儿往下撒。嫩绿的榆钱儿和着阳光,纷纷往下落,我和红儿就在树下捡,放在嘴里嚼,混合着槐花嚼,能嚼出满口的春汁来。

晨里,大姑姑总是第一个醒来,用木桶灌满了水,送到屋后刘老太的小屋。我跟了去,站窗前,就瞅见刘老太坐在窗棂底下捉虱子。刘老太的大半生都在守寡,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屋里。吃饭有她旁院的侄子送。我见过他侄子来送饭:一个大瓷碗,端半碗面条,进屋倒在刘老太的瓷缸里,掩鼻就走。刘老太老了,眼睛里放满了混浊,行动上几乎是瘫的。但她骨子里是爱干净的人。她没有能力去挑水来洗衣服,衣服上就爬满了虱子。窗棂底下,她拿起唯一的一件带领的褂子,摸索着领口,仔细地摸索,一个个泛白的虱子在她指甲盖之间啪啪啪地响着。刘老太越挤越狠,眼睛里充满了懊恼又无助的光。大姑姑轻轻地把水倒在脸盆里,喊了声,洗脸了,便带我转身离开。身后,刘老太一个劲地喊着:进屋坐会儿,进屋坐会儿。刘老太的小屋太黑,大姑姑实在不敢进去坐。大祖母见刘老太可怜,就派大姑姑每天给她打盆洗脸水,好歹,刘老太年轻时也是和大祖母相好的人,洗把脸,也能吃口干净点的饭。

暮春将耗尽的时候,大姑姑被一顶花轿抬走了,走时,大姑姑紧紧地拽着门前的槐树枝,哭得不成样子。花轿远去,也把我心的一半抬去了远方。从此,给刘老太打洗脸水的事就搁在了我身上。我尚小,胳膊腿又不方便,便用酒瓶子装水,来来回回地爬去倒在刘老太的脸盆里,坐在她窗棂下等。直到见刘老太的门缝闪出一道暗光,听到她沙哑的咳嗽声,我再爬回到小院。

夏,院门外几十棵老槐树上挂满了槐米,祖父和族人打下来,太阳底下晒着,平日忙碌起来爱上火,抓一把泡水喝,味道比槐花清凉多了,喝上三四次,整个人清清爽爽,干起活来也精神。天热,人爱出汗,身上也脏。顺着小路往南走,压过弧形的弯,就到了这条河,河水清凉无比,村里人都在这里洗澡。洗澡有讲究,应着村口的柳树底下是女人的地盘,顺着河堤往西去个七八丈,三岔沟处是男人的地盘。干了一天的庄稼活,夜,大家伙吃过晚饭,各自带着毛巾,一路说笑着去河里泡澡。蹲在河水里,河水滑滑地舔着腿肚,有鱼虾尾巴扫着脊背,丝滑的水面上便跳跃着无数个月影儿。村头的马瓦匠,性子古怪了点,眼睛有点瞎。他几次就悬着个旧马车轮胎,把干瘪的身子漂浮在柳树底下的水面,岸上的女人使着劲儿叫喊,叫他挪挪地方,到别处去洗,这里是女人的地盘。他依旧懒洋洋地飘在柳树底下,半眯着眼睛装睡着。有人急了,跺脚骂几声,他便把头抬了抬,瞪着眼睛吼:你们洗你们的澡,我又瞧不见。

秋风吹过屋脊的时候,成排的雁飞去了南方。小院,小路,又有了新的收获。大枣子透顶的红,结得又多,时令是吃不完的。二爷寻了根长竹竿,站在院子里打枣,红彤彤的大个儿红枣噼里哗啦地滚满了小院,祖母颠着小脚,端着大簸箕,一个一个捡起来,晾在屋檐下。趁天好,太阳底下晒个十天半月的,装进了麻袋存起来。赶过节,这家给几碗,那家送几斤,图个喜庆。对于我来说,最喜的是,院外的本地槐结出了果,我们称槐豆子,一串串的像耳坠一样嘟噜着。我们用钩子钩下来,清水洗净,剥了外面青黄的外衣,挤出腹部里面的豆,只吃紧裹在豆身的一层萌皮。把萌皮一层层撕下,放嘴里嚼,越嚼越筋,越筋越香,吃得痛快。

记忆里的冬,大雪是封门的,但不觉冷,因为阳光总是那么深情。逮鸟,是我在这个季节唯一的乐趣。赶个雪后放晴,祖母在小院扫出一片空地来,后墙上取个竹筛,用牵了白线的木棍支起,里面撒上把谷子,我便捏着一端的线头,远远地蹲着。半袋烟卷的功夫,你仔细瞧,什么凤头麦鸡儿、黄莺子、棕背伯劳、白鶺鴒,还有灰鸽子,都随着嘴馋的麻雀纷纷试探着往筛子底下钻。只要你眼神够好,手够麻利,瞅准了时机,快速地一抖白线,一罩一大群。

清早,祖父擓了粪篓,踩着一尺见厚的积雪出院门。小路上,祖父的脚印曲曲折折,一直延伸到村南的河堤沿。蜿蜒洁净的河身宛如一条银龙,静卧在天地之间。结了厚冰的河面上,总能见到胆大的孩子打呲溜、甩陀螺。

父亲那时很气盛,常常惹母亲生气。母亲委屈无处释怀时,就会沿着这条河堤向东走,一直走,走过五六里,绕个七八弯,就走到了姨姥家。姨姥姥有着一张和祖母一样慈善的脸。母亲一住就是小半月,怒气消停后,父亲就抱着我去请她回家。回时,三人沿着这条河,母亲抱着我前面走,父亲在后面跟,肩膀上驮着姨姥爷送的粮食。

梦里,我时常就住在祖母的小院,院门外,还是那条土路,顺着土路向南去,跨过弧形的弯,就是那条河。

朦黄色的月牙趴在榆树梢,祖父斜倚着老木门,抚摸着我的头,说着那听不尽的故事。风一摇,灶膛里火苗忽明忽暗,祖母的纺车就吱吱呀呀地响起,我的心便有了安处。□郭文艺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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