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的玩伴叫虎子李芬
虎子是我童年的一个玩伴,他是对门二奶奶家的儿子。
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,也已经是成家立业的人了。虎子不是二奶奶的亲生儿子,二奶奶没有子女,他是三奶奶家过继来的孩子,改了口,叫二奶奶“娘”。二奶奶对过继来的虎子尤其疼爱,好吃的都是留给虎子,连下地干活的二爷也不让吃。晚上睡了也会起来照看虎子两三次,连我这个邻居的孩子,二奶奶都喜欢的不行,更不要说是虎子了,所以没人会说虎子是“后妈”。
记忆中的虎子,胖嘟嘟、黑黝黝的脸庞,脸蛋上总是红扑扑的,一双黑黑的大眼睛,像两颗要滴水的黑葡萄。我们俩同岁,我记得他最爱玩的游戏就是“骑马”。就是用三四个小木头板凳连在一起的小把戏,他自己骑在最前面小板凳上面,用双手拽着屁股底下的小板凳,还让我用拴上小绳的木头棍做成的鞭子在板凳后面抽。走一下,板凳“咯噔”响一下,他会不厌其烦的玩上一上午,我不怎么喜欢这个游戏,玩一回就腻了。这时,虎子就会说“咱们去玩捉迷藏吧!”
他总是爱在捉迷藏的时候,藏到他家的土坯门洞的旮旯里,我哪一次也能找见他。找到他的时候,他总会咧嘴一笑,于是在他那黝黑的小脸上会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来,让你感觉他像个非洲小黑人。春天来了的时候,我家院里的椿树开花了,细长的树叶间夹杂着小豆角一样大小的“排子”,虎子会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爬到树上摘下“排子”,做成一个粉绿色的大花环,他还会做“绣球”呢!就是用绳子把“排子”一点点穿起来,最后围到一块,就变成圆球一样的绣球。做好了以后,他总会问我:“小春,你看好看吗?”“好看”“那这个给你吗,明我再做一个”。
等第二天,他早忘了这茬了。暮春的时候,金黄的油菜花像一块块黄色的纱巾,飘荡浮动在绿色的田野上,五彩缤纷的蝴蝶和大大小小的昆虫都来参加这美丽的“盛会”。偶尔俯身田间地头,你都能听到“嘤嘤嗡嗡”声。我和虎子以及另外几个小伙伴们约好了一下学,就去捉“金老包”,一种类似七星瓢虫却比七星瓢虫大的一种金黄色的昆虫;在我小的时候这种虫子捉来喂鸡,母鸡可愿意吃了,这样以来鸡就不用再喂吃食了。所以,在春天的傍晚,故乡的田野上,会看到许多捉昆虫的孩子。这种昆虫最喜欢在傍晚的时候,栖息在油菜花上面,我们一人拿着一个玻璃瓶子,蹲在油菜花的旁边,在这憩人心脾的空气里,在这宛若锦缎的花丛里,这黄色的带甲壳的小虫子一头扎进花瓣中,贪婪吸着花蜜,只留着一个小屁股在外面。我们毫不费力的捉下一个个金黄的小虫,塞到小瓶里,透明的玻璃瓶子不仅看到小虫在里面密密匝匝的爬来爬去,又可以和小伙伴比赛是谁着捉得最多。我记得哪一次,我们也没有虎子捉的多,他有时可以捉到满满一大瓶子。有时,路旁的榆树上也会有这种虫子,你用力摇一下树干,就会有虫子“噼哩啪啦”的像豆子一样的落下来,够我们拾上好一会。但是我们还是喜欢到那满是香气,满眼是花的油菜地里去捉虫子。因为,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花的世界的。
捉完虫子回家喂母鸡,饱餐后的母鸡下的蛋又大又圆,可让我们这些顽皮馋嘴的孩子们有了一顿丰盛的“牙祭”。傍晚,当村庄升起缕缕炊烟,鸟雀归巢的时候,在大街上,总可以听到“鸡蛋换葱”的小贩的吆喝声。这时,你在院里就可以听到门外“哒,哒哒……”“懒汉鞋”着地的奔跑声,那一准是对门的虎子手里拿了一个鸡蛋去跟小贩换葱,不一会这“哒,哒哒……”声朝我家来了,“春,吃葱吧!”“不要了,你赶快拿到你家吧”我急忙说到。“俺没吃你家的枣吗?你拿着……”还没等我说上话,虎子早把一绺葱按到我手上跑到他家了。虎子喜欢吃枣。旧时,我家院里有两颗枣树。所以;每年到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,我们“落枣”总叫上他,他在树上打枣,我……和妹妹在地上拣,母亲总会把打来的枣分给虎子一半,虎子高兴的不行。童年时的友谊就这么纯洁简单,你给别人也许是一颗枣子,他带给你的可能是一个纯洁温暖的世界。
我不记得童年的时候,渡过了多少个夕阳绚烂的黄昏,又有过多少个霞光溢彩的早晨。我们这几个小伙伴,就像阳光下的油菜花一样,在故乡的原野上,在晴朗的蓝天下尽情成长着。日子像流水一样,飞快地从我们身边穿过……谁能想到不幸的事情就像天边的乌云,说来就来了呢?
转眼我们就要上三年级了,有一天,我下学回家,给母亲说“娘,我怎么好几天没见虎子上课呢?也没看见他出来玩?”母亲说“你快去看看虎子吧,他病了,病得还不轻。”“什么病呢?”母亲说“家里的医院看看,他们好像诊断不出来是什么病。”母亲说到这里的时候,医院没有什么病是看不好的,虎子过两天准好了。
我放下书包,跑到虎子家里。二奶奶正在灶间忙碌。“虎子呢?”我说,“烧了一下午,医生给打了一针,这会刚睡着。”“那我明天来看他吧”。我悻悻的走出他家。
第二天,我也没能见上虎子的面。二奶奶和医院了。隔了两三天,听回家拿东西的二爷说,虎子得的病是脑瘤,医院也治不好,还是去北京吧!就这样虎子和二奶奶没有回家,让二爷拿了一点换洗的衣服就直接转院去北京了。“虎子的病又那么严重吗?他会好了吗?”我小小的心里天天在捉模这个问题,老师上课讲的什么我都没有心思听,人虽然坐在教室里,心儿早跟着虎子他们飞到北京,北京是我们的首都,那的街道那么多,二奶医院吗?医院又那么多,二奶医院好吗?我整天精神恍惚的去上学,回家后一眼就看到虎子家紧锁着的门,心就像那扇门一样的堵的难受,别的小伙伴来找我玩,我也不愿意出去……
这种难熬的日子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吧,虎子他们终于从北京回来了。二奶奶说北京人真好,坐公交车,别人一看到他抱着孩子,就给让座。医院的医生非常喜欢虎子,说他又听话又懂事。娘问虎子的病应该没事了吧,二奶奶叹了口气说“医生说现在长的这个瘤已经给做掉了,因为不是良性的,不保准在别的地方又会长出来。”我和娘虽然很担心,但是在心里都盼望虎子能早点好了。
再见到虎子时,原本乌黑的头发没有了,光溜溜的头皮一侧还用棉布包着,小脸倒是不黑了,但是好像有一点灰黄。虎子再也不能玩“骑马”,更不要说上树摘排子做绣球了。医生说不让他做剧烈的活动。我每次去找他玩,虎子都会把别人送给他的好吃的拿出来让我吃,还是那样咧嘴一笑给我说“小春,你吃吧,可好吃了!”“你留着养病吧!”“我早好了呢!,你看我现在多胖!”说完用力一鼓两腮,小脸蛋于是像喝了水的气蛤蟆鼓起来,笑的我想坐到地下。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,我不禁想起二奶奶的话来,我想虎子的病肯定是二奶奶瞒着虎子的。我心想虎子心眼好,老天爷会对他另外开恩的,他一定会好起来的。
我记得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,到了腊月二十以后,街里的红灯笼都挂上了,每家每户开始扫房蒸糕,新年马上就要到了。没有想到的是,二十八的晚上虎子又开始发高烧,夜里我听见医生去了他家好几次。一大早,二奶奶和二爷就踏着积雪,背着虎子去了北京。整个春节我都没有看到虎子放的花炮,年三十守夜的时候,只觉的地上没有融化的积雪,在灯下一照,越发的清冷了似的,寒沙沙的。
年一晃儿就过去了,过了二月二,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,柳树发芽了,小毛毛草也开始露头,我家房檐下的燕子又飞回来了。我寻思着虎子应该快回来了吧?过了不几天,虎子确实回来了。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虎子这次连大门也不能出了,终日躺在炕上。我去瞧他,我发现他更瘦了,两只眼睛更大了,他胖胖的小手都是蔫皮。看到我来了,眼睛看看我好像是说让我坐下。他不怎么爱说话了,总喜欢迷迷糊糊睡似。我悄悄在他的身边站一回,看着他睡熟了,默默走了出来。二奶奶轻声叹了口气,撩起衣角拭拭发红的眼角送我出来,原本身强体壮的二奶奶好像苍老瘦削了许多……
乡下的春天永远是温暖而又美丽的,整个村庄再一次弥漫着新鲜空气和泥土的味道,金黄的油菜花又漫山遍野的开放起来。“捉老包”的队伍里,再也没有虎子的影儿。一天中午下学回来,我看到虎子家门口站着好几个人,母亲告诉我虎子不行了,我飞奔着向他家跑去。突然,我就像机器人一样僵在那里,我看到一副黑漆漆的小棺材由两个大人抬着,正从我们平日里捉迷藏的土坯门洞中抬出来,小小的棺材只有一米多长,晃晃悠悠摇摆在两条细细的小绳子下……
我轻轻躲在母亲的背后,眼中的泪水禁不住流下来。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不敢相信死神为什么会无端夺走一个鲜活的生命,尽管这生命是多么的渺小善良,他就像一朵小小的油菜花。可是死神却无情的折断了他……
送葬的人群向村口走去,虎子的坟就选在村外他家的地里。那副黑漆漆的小棺材愈来愈小的消失在满山遍野的的金黄里。在我的记忆里,只觉的那炫目的金黄和那黑漆漆的小点永远像一个定格的画面,停留在那里。漫山遍野的金黄色又是那么耀眼,弄的我好像睁不开眼睛,模模糊糊……我好像看见,虎子正拿着一个捉虫的小瓶向那田野跑去……